2014年冬天,我看到一则“征人启示”,标题是,“孩子,你是这样离去的”。
这是我一个师妹的毕业创作,她要征集有堕胎经历的女性来拍摄照片并讲述自己的经历。我当时觉得关怀经历堕胎的女性是很不错的出发点,就帮忙转发了。
但很快我就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,那条消息下面也有数位朋友留言:有人问这是在反堕胎吗?有人说这对有堕胎经历的女性会有压迫;也有人指出“若要探讨女性堕胎的原因和感受,她必须清楚如何运用语言”。我和我的朋友们在线上线下和这个师妹聊了许多,告诉她胎儿不是孩子,并且将胎儿称作“孩子”会对堕胎女性产生负面的影响。
不过到最后她的作品的名称也没有改,仍然以“孩子”来指称胎儿。这个故事直到今年10月都还有新的评论报道,而报道中引用的我的观点被加以利用,被当作“女权主义者概念化、简单化、宏大化叙事”的证据,不少旁观者更是觉得女权主义者冷漠无情。有一位堕胎过的朋友在看过这个作品之后说:“除了唏嘘,除了再一次告诉我‘我不是一个好妈妈’之外,这个作品有带给我什么吗?我感觉它有些风凉,重复一些社会的成见,是对堕胎痛苦的一种消费。”的确,不适当的关怀反而是好心做坏事,我想借此来谈谈应该如何关怀经历堕胎的女性。
胎儿是孩子吗?
这涉及到何为“人”,自然生命和社会生命二者的融合才能称之为完整意义上的人。而这种融合依赖于人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。所以在出生前,胎儿虽然具有生命,但只有人的生物性特征,不能称为完整意义上的人,更不能称为法律关系的主体。胎儿的权利依仗母亲的权利让渡,建立在母亲选择的基础上。母亲若非自愿与之相连,就没有义务与责任维系胎儿的性命。
在中国堕胎是合法的,但在道德观念上又和美国的“生命派”很相似,佛教中堕胎被称为“大杀生”,“鬼婴”、“婴灵”的民间传说也不少。人们对堕胎并没有“这是女人的权利”的共识,而是当作国家政策下的无奈之举,或是怪罪于女性享受性行为之后的“自作自受”。
堕胎是必要的补救措施
说起堕胎就不得不提避孕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痛恨人流广告,因为这些广告美化人流,夸张到今天做人流明天就上班、无痛无害的地步。我采访过一些妇产科医生,她们表示有的女孩因为性知识缺乏,受到这些广告的影响,便认为人流是方便的避孕手段,一年堕胎四次。那时候我恨不得把所有人流广告都换成避孕广告或者性教育科普。
直到后来我才认识到堕胎对于很多异性恋女性来说是难免的。因为没有任何避孕措施是百分之百有效的,就算做好充足的避孕措施,意外总有可能发生。意外发生后,女性仍然要面对这样的选择。
堕胎对女性带来的伤害
堕胎会给女性带来多少伤害,网络上要么说得很轻巧,要么说得很可怕。说轻巧的几乎都是人流医院,说可怕的则是一些要“警示女性自尊自爱”的道德卫士。人流当然不是广告里说的无痛无害,虽然是小手术但毕竟也需要调养。堕胎的伤害和生孩子类似,但总体看来是大于生孩子带来的伤害。而且个体差异性大,医生的技术好坏影响也大。子宫内膜有自我修复的能力,一辈子堕胎两三次不会有很严重的影响。一般情况下最严重的伤害是不孕,失去了生育能力其实等于失去了是否生育的权利。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损失,但我们要客观看待这个严重的损失——毕竟生孩子只是女性丰富多样的人生经验中的一个选择而已,不要上升到“女人不能生孩子人生就没有意义”这样的程度。
比起身体的伤害,堕胎对女性的心理伤害更严重。这些伤害来自:社会贞洁观和生育观的道德审判,家人朋友的不支持,性知识缺乏带来的恐惧,伴侣无法共情,常见手术时医生的粗暴,对自己未来的焦虑和内疚自责,“鬼婴”等传说的恐吓,宗教的批判等等。
怎样关怀经历堕胎的女性
我有一个朋友在意外怀孕堕胎后,她的男友非常内疚,并不信佛的男友决定要吃素禁欲,悼念逝去的生命。这让她很郁闷,在她看来最应该关怀的是她的感受,而不是陪着男友做这些加重自己心理负担的事情。“我希望一切按照正轨运行,这样心理创伤会快点愈合,做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?”
在堕胎这事上要完全尊重女性的选择。对堕胎草率的女性没几个,但对避孕草率的男性倒是一大把。孕妇是唯一能为自己以及肚中的胎儿负责的人,堕胎或不堕胎的后果最终都只有她本人可以买单。谁都不愿意伤害自己的身体,所有违背孕妇意愿的劝阻,只能成为双重的伤害。再说,在仓促的准备下,把孩子生下来是负责的行为吗?胎儿无法选择是否要降临人间,但是孕妇可以做选择。
有堕胎经历的女性需要的不是煽情或怜悯,而是理解和支持。通过悲痛哭诉“杀掉孩子”的方式来谈论堕胎,还是将生育子女看得比女性的选择更重要。我们不忍心看到女性堕胎,但女性付出不应有的牺牲来养育孩子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。我们不愿意花精力去推广安全性行为,但让女性恐性和禁欲却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。
若是真的关心,那还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,就像照顾做了普通手术的人一样照顾她,哪怕是陪着跑跑医院。比起煽情,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怎么去除堕胎的污名,如何创造更方便和友好的环境来支持女性的选择,还有寻找堕胎泛滥的原因:人们为何不了解安全性行为,女性在性关系中为何很难对不愿意的性说“不”,或至少提出这个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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